第六十五章 繁杂的婚礼

魔冬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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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这六礼要多繁杂?那就一步一步说了,叶文跟林父提过婚事,彼此都觉得差不多满意,于是拣个好日子。叶文请了官媒人张三,上林父家来正式提亲“纳采”。

    媒人不能空手来,叶文给准备了几样礼物,其中必有的是一只大雁。如果捉不到,没大雁,用鹅也行,再不然用鸭子凑合一下。连鸭子都没有的话,用木头雕一只家禽类形状的也行,再没有的话,那还娶什么媳妇?不过叶文为了完美一点,特意提前一个月准备大雁,买不到就亲自抓。

    而林父知道媒人要来,就在正堂西边铺设个席子,作为行“纳采”礼的地方。之后一阵门响,穿着正式礼服的媒人在外面敲门了。

    林父家的人出去应门,问有啥事,媒人张三说:“林公有惠,赐妻叶某。叶某有先人之礼,使张三请纳采。”家人回来通报,林父回答:“某之子蠢愚,又不能教,张郎命之,某不敢辞。”

    于是林父也穿着正式的礼服,出门把媒人迎进家门,宾主各自站定自己的位置,相对行礼。媒人说一句:“敢纳采。”把拿来的一只雁送给林父。这算完了一礼。媒人再拿一只雁,开始行“问名”礼,说:“张三既受命,将加之卜,敢请女为谁氏?”

    林父说:“张郎有命,且以礼而择,某不敢辞,曰林小妹。”这是在向对方交代新娘的名字。

    其实光交代了名字还不够,得再把林小妹的生辰八字写在庚帖上,交给媒人带回去算算男女二人有没有相冲相克的地方。媒人拿了帖子,谢绝女方留下款待的邀请,回叶文那边去打卦。“问名”这一关算过了。

    如果叶文这边的占卜结果,你俩八字相合,适宜匹配,就再找个好日子,还请媒人过来林父家里“纳吉”,再拿一只雁送给林父,说:“林公有赐,命叶某加之于卜,卜曰吉,使张三也敢告。”林父回答:“某之子不教,唯恐不堪,既有吉,我兼在,不敢辞。”这就算是把婚事定下来了。

    这之后,叶文选择亲族中两位有官位、有才貌的儿郎,作为“函使”和“副函使”,带着长一尺二寸、宽一寸二分、木板厚二分、盖厚三分、内宽八分的杨木或者楠木盒子,盒子用五彩线扎缚,封题上“通婚书”。二男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抬彩礼队伍,就往林父家里杀过来了。当然了,叶文肯定没有亲族,就请关系较近的人帮忙。

    彩礼都有啥呢?走在最前面的是两匹押函骏马,不着鞍辔,以青丝做笼头,然后是抬那个放置着杨木楠木礼函的人力轿子,礼函旁边有三名漂亮婢女守着,再后面抬着的是五色彩缎、大束锦帛、成堆铜钱、猪羊牲畜、米面粮油、野味猎物、点心水果、奶酪油盐、酱醋葱姜……

    林父家里呢,在他们到达之前,先设一张大矮床,床上再放个案子,案上设香炉、水碗、刀子。男方的二位函使到达以后,两家再啰唆一番。林父接过礼函,用刀子撬开盒盖,拿出里面的一张精美好纸,展开,当众朗读纸上的正楷字,是一般是新郎的父亲写的《通婚书》,但叶文在这里没有父亲,就只好自己写了。

    林父收下这封书信,也拿出另一张书信,是写好的《答婚书》。

    这封书信也要放进同样规模的礼函里,送给二位使者,劳烦人家带回去给男方家里。然后林家收下这一大堆彩礼,再款待这些送东西的人,“纳征”这关算过了,从此林小妹已经算夫家的人了。以后就算林父谋反抄家,按律也与林小妹没关系了。

    六礼的第五礼是“请期”,就是男方家算好了办喜事的日子,派媒人上林父家来请求准许(其实是通知林父家一声)。

    请期也要用一只雁,使者张三拿着上林父家,对林父说:“叶阿大命张三听命于林公。”林父回答:“林大唯命是听。”媒人说:“叶阿大使某受命于林公,林公不许,叶阿大敢不期,曰三月初八。”林父答:“林大敢不敬须。”

    媒人回去复命,林小妹的出嫁日子定在了三月初八,这门亲事已经办完一大半了。接下来就到重头戏,第六礼“亲迎”。

    女方家出嫁,如果女方父亲做过六品以下九品以上的小官,按礼制可以穿“大袖连裳”出嫁。这一套麻烦的礼服包括:深青色的大袖外袍,素纱的连体内衣,围在腹前的“蔽膝”、大小腰带、袜子、布鞋也都是深青色的。平民女出嫁的时候,也是深青色衣服,装饰物少一点儿而已,大红喜服之类的婚服要过几百年才流行。

    女方头上可以戴一对掩耳的“博鬓”,然后用金银杂宝花钗簪笄之类插满。凤冠霞帔不许乱用,那都是有品级的才有资格穿戴的。

    而叶文作为新郎官穿的衣服是什么样子的呢?叶文结婚的衣服有两种选择:一是作为九品以上,官家规定结婚的时候可以穿“爵弁”。这是一种公服,要戴黑缨冠,青色的袍子,橙红色下裳,白纱里衣,黑色腰带,白袜红鞋,另有一些零碎装饰。

    但是,如果叶文自己愿意,也可以不穿这套比较呆板复古的礼服,而像平民一样穿“绛公服”,就是红纱单衣,白内裙,黑靴子,比较接近于现代人概念里的“大红喜服”了。这种新郎装在唐代很流行,婚礼上男穿红,女穿绿,这也是“红男绿女”一词的由来。

    唐朝的官方规定,小伙子们结婚的时候,都可以穿比自己真正品级高一些的礼服,这叫“摄盛”,也是为了表明政府鼓励婚配的态度。

    “摄盛”不仅表现在穿衣服上,整个婚礼的过程,都会伴随男方的吹牛皮夸大话骗媳妇儿……太阳西斜了,叶文这个新郎官要准备从家里出发来接新娘了。

    出发之前,叶文得先拜祭自己祖先,通知天上各位他要往家里领人口了。磕完头以后,他爹站在牌位旁边发令:“往迎汝妻,承奉宗庙!”(去接你媳妇回来,给我家接续香火。)新郎磕个头说:“唯不敢辞。”当然了,这一套礼也算是省了。

    叶文上了马,又抱一只雁,带着几个傧相和一辆装饰好的迎亲花车,再纠结几十上百号壮汉,大义凛然地上路,直奔新娘家里去。

    一行人明火执仗地到林父家门前时,已经入夜了,只见林父家里大门紧闭,戒备森严,里里外外全然是一派防贼气势。

    叶文这个新郎官下了马,敲门,清清嗓子喊道:“贼来须打,客来须看。报道姑嫂,出来相看。”

    隔着大门,林小妹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也发话了:“不审何方贵客,侵夜得至门停?本是何方君子,何处英才?精神磊朗,因何到来?”

    叶文相答:“本是长安君子,赤县名家。故来参谒,聊作荣华。姑嫂如下,体内如何?”(我是帝都贵家子,没事上门来拜望拜望,姑嫂们你们身体咋样啊?)这是撇清来意兼套近乎呢。

    门内姑嫂们答:“庭前井水,金木为栏,姑嫂如下,并得平安。公来此问,未之体内如何?”要闲扯套近乎咱就套,谁怕谁啊。

    叶文答:“下走无才,得至高门。皆蒙所问,不胜战陈。更深夜久,故来相过,有事速语,请莫干着。”(劳您几位动问,人家我有正事,麻烦别在这儿瞎扯了。)门内姑嫂们就哈哈笑了,问:“既是高门君子,贵胜英流,不审来意,有何所求?”(那你来是干啥的呀?)叶文答:“闻君高语,故来相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家是来接媳妇的。)门里笑得更开心了,姑嫂们说:“君等贵客,久立门庭。更须申问,可惜时光?”(你们嫌不嫌我们啰唆呀?)

    叶文答:“并是国中窈窕,明解书章。有疑即问,怎惜时光?”(你们全是美女兼才女,问我们问题是给面子,我们怎么会嫌啰嗦呢)听这郎君嘴甜会说话,姑嫂们终于开恩了:“立客难发遣,展褥铺锦床,请君下马来,缓缓便商量。”(我们恩准你下马了—且慢,谁说答应开大门了?)

    叶文下马,站在大门前发呆—不给开门,难道要翻墙进去,还是要动用攻城槌啊?当然不是,这里要吟诗,吟诗!吟啥呢?还好叶文早有准备,吟了一首《论女家大门词》:“柏是南山柏,将来作门额。(这是形容新娘您家大门的材质,纯实木的!)门额长时在,女是暂来客。(姑娘家迟早要出门子的,就别难为老公了。)”

    叶文诗吟完,大门果然哗啦一下子开了。叶文满心欢喜地迈步要往里走,不过却被有经验的傧相一把扯住,往边上一推—堪堪躲过迎面劈来的一根大棍子。

    只见女方家大门里冲出来一群手持棍棒的彪悍娘子们,一边嘻嘻哈哈一边见人就打,尤其认准了新郎官噼里啪啦一顿围殴,主事娘子还一边打一边喊:“女婿是妇家狗,打杀无问!”

    做人家女婿的只能躲闪告饶,不能生气,更不能还手。即使叶文带了百十来个壮汉护身,这时候也不能上来对打,而且那些壮汉这时候只会欢呼鼓掌起哄狂笑,才不管人新娘家“弄女婿”弄得有多欢乐呢。

    姑嫂们打得手累了,叶文还剩一口气,正在喘着气呢,又有两个女人上来给叶文灌酒,口中念念有词:“酒是蒲桃(葡萄)酒,将来上使君,幸垂与饮却,延得万年春。”

    叶文只好答:“酒是蒲桃酒,先合主人尝,姑嫂己不尝?其酒洒南墙。”一扬手,泼掉算了。

    女方当然不干了:“酒是蒲桃酒,千钱沽一斗。(这酒很贵的!)即问姑嫂郎,因何洒我酒?”

    叶文答:“舍后一园韭,刈却还如旧,即问二姑嫂,因何行药酒!”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是加了蒙汗药的玩意儿啊?

    这女婿还不傻嘛。在大门口折腾够了,放一行人进院,到中门前,还得吟诗!早有准备的叶文吟道:“团金作门扇,磨玉作门环。掣却金钩锁,拨却紫檀关。”

    进了中门,眼前又一个人造堆关,上着锁,叶文作扶额状念:“彼处无瓦砾,何故生此堆?不假用锹,且借玉琶摧。琉璃为四壁,磨玉作基阶。何故相要勒?不是泰山摧。暂借钥匙开,且放儿郎过。”

    到正堂门前,还锁着。“堂门策四方,里有四合床。屏风十二扇,锦被画文章。钥开如意锁,帘拢玉奁妆。好言报姑嫂,启户许檀郎。”

    真是不容易啊,过五关斩六将吟七诗念八咒,叶文终于迈进老丈人家正堂了!堂门一开,帘幕拢起—屋里没人,空的。

    要问新娘在哪里?新娘在后头自己的闺房里,慢条斯理做头发化妆呢。

    作为一个唐朝的女性,这是一辈子最应该装·B拿脾气自高自大为难老公的时候,所以要特别珍惜这个大好机会,千万别早出门,免得那小子觉得娶媳妇忒容易,以后看轻了。

    这时候新娘把真发假发绞一起再盘几圈,脸上的****腻子再刷一层,眉毛重画一遍,花子多贴几个,胭脂洗了涂,涂了洗……

    这时候叶文只好在林小妹闺房外面一首接一首地吟《催妆诗》。

    今宵织女降人间,对镜匀妆计己闲;

    自有夭桃花菡面,不须脂粉污容颜。

    两心他自早心知,一过遮阑故作迟;

    更转只愁奔月兔,情来不要画娥眉。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

    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昔年将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许状头;

    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

    总之一句话:天儿不早啦,美女你装修得差不多就行啦,咱还有正事呢,赶紧出来出来吧。

    因为新郎上门求亲,不能动粗,只能好言相求当红脸儿。不过这时候叶文从家里带来的那百十来口子壮汉,就可以当白脸儿了,跟在新郎后面呐喊鼓噪助威。

    “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

    这边是唐僧念经似的念诗,那边是噪声污染,什么时候娘家人受不了了,行,新妇小娘子咱出去算啦,反正后面还有的是折磨新郎的机会。

    姑嫂侍娘婢女扶持围绕着,拥了新娘子林小妹出了闺房。

    林父家里会在堂上张挂一重重屏风帐帘行障,帐内地面上放一具马鞍。林小妹被扶持着坐到马鞍上,面南背北,就算瞪大了眼睛往外看,也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帐外有个身影打磨转圈,正准备行“奠雁礼”。

    “奠雁”,是唐朝结婚亲迎礼中的核心部分。具体流程是新郎拿过自己一行从家里带来的大雁,在帐幕那边运运气,发一声喊,把雁隔着行障掷过来。林父家这边,多上几个人,眼疾手快地接住大雁,抖开一幅红罗裹住,再用五色丝锦缠住雁嘴,不让它呱呱乱叫。等到婚礼结束,新郎家的人会拿东西来“赎”走这只雁,把它放生。扔完了雁,下一步又要吟诗。这次是请求把分隔开新婚夫妇的行障撤掉,要进去见见新娘子。

    “夜久更阑月欲斜,绣障玲珑掩绮罗。为报侍娘浑擎却,从他驸马见青娥。”(新郎自称“驸马”是吹牛的,这也是“摄盛”允许的。)

    如果还不撤障,继续催:“锦障重重掩,罗衣队队香。为言侍娘道,去却有何妨?”

    出面撤障的,是一对特意找来的童男童女。新郎进帐以后,接过一只雁,以卑位面向北跪在新娘面前(新娘这时候是面南坐在马鞍上的),把雁放在林小妹身前。

    林小妹这时候可以大大方方地瞅一瞅自己的老公,叶文也可以抬眼瞧瞧自家娘子的模样。叶文跟林小妹相视一笑,叶文看着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林小妹,觉得刚才的罪也没白受。

    奠雁礼行完,新婚夫妻辞拜女方父母,父母照例要嘱咐几句。老丈人岳父说的是:“戒之敬之,宫室无违命!”岳母也说:“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大致的意思都是教导做媳妇的,到夫家以后要小心顺从,收敛脾气,老实听话。

    其实在夫婿亲迎前,女方的父母就应该多次叮嘱过这些了,叮嘱的具体内容,有一篇《崔氏夫人训女文》,概括得很仔细。

    ……教汝前头行妇礼,但依吾语莫相违。好事恶事如不见,莫作本意在家时。在家作女惯娇怜,今作他妇信前缘。欲语三思然后出,第一少语莫多言。路上逢人须敛手,尊卑回避莫挡前。外言莫向家中说,家语莫向外人传。姑嫜共语低声应,小郎共语亦如然。早朝堂上起居了,诸房伯叔并通传。妯娌相看若鱼水,男女彼此共恩怜。上和下睦同钦敬,莫作二意有庸偏。夫婿醉来含笑问,迎愿扶持若安眠。莫向人前相骂辱,醒后定是不和颜。若能一一依吾语,何得翁婆不爱怜。故留此法相教尔,千秋万古共流传。

    这些话,说到没说到是做父母的责任,做到没做到就看新娘自己的个性了。

    父母拜了,家庙辞了,新娘子终于要登上婚车去往夫家了。上车之前,陪林小妹同去的姑嫂侍娘傧相们突然一阵忙乱,相互问:“娘子的蔽膝呢?哪儿去了?谁准备了?不会都忘了吧?不会吧……”

    “蔽膝”就是蒙在新娘头上,防止路上被外人看到容颜的那块大方布巾。

    “蔽膝”不要以为是“红盖头”。唐朝呢,可以说就没有“红盖头”这东西,新娘在婚礼的前半段,在自己家里,基本上是不蒙面的。那块可能是任何颜色的“蔽膝”,只在登上婚车出门前,才给蒙上,用意也是为了不让外人看脸,而不是防着自己丈夫。这玩意儿并不合古礼,大约在南北朝的时候才兴起来,所以虽然普及程度挺高,但不用也不算失礼,要是找不到,可以不用蒙头,直接上车也可以。

    红盖头可以不蒙,不过,新娘手里可以拿个狼牙棒,身上还可以藏把小刀子……不是用来对付老公的。叶文骑着马绕车转三圈,转完了就出发。棒子刀子都是为了对付埋伏在半路上的“障车族”。

    一般而言,“障车族”只是些凑热闹开玩笑的家伙,他们在婚车经过时拥上来围堵道路,唱歌跳舞要吃要喝要财帛。当然,伸手的时候嘴里还要唱许多词,不是“老爷太太行行好”那种没文化的,而是也充满了出口成章的唐朝范儿。

    儿郎伟!我是诸州小子,寄旅他乡。形容窈窕,妩媚诸郎。含珠吐玉,束带矜装。(这是说障车族自己的情况,人家也都是正经人哦。)故来障车,须得牛羊!(给我们牛羊才让婚车通行。)夫人班瀍浚发,金缕延长。令仪淑德,玉秀兰芳。(这是在赞美新娘。)轩冕则不饶沂水,官婚则别是晋阳。两家好合,千载辉光。(这是在赞美这桩婚事。)儿郎伟!且仔细思量,内外端相,事事相亲,头头相当。某甲郎不夸才韵,小娘子何暇调妆。(这也是在说夫妻俩很配,婚事完满。)甚福德也,甚康强也。二女则牙牙学语,五男则雁雁成行。(这是祝愿夫妻俩生两个女儿五个儿子,唐朝人认为这是最理想的生育情况。)自然绣画,总解文章。叔手子已为卿相,敲门来尽是丞郎,荣连九族更千箱。见却你儿女婚嫁,特地显庆高堂。(这几句还是良好祝愿,儿女都成才,跻身大贵族行列,结婚攀上高门。)儿郎伟!重重遂愿,一一夸张。且看抛赏,必不寻常。(这是说既然给了你们这么多祝愿,你们一定要多给赏物哟。)帘下度开绣闼,帷中踊上牙床。珍纤焕烂,龙麝馨香。金银器撒来雨点,绮罗堆高并坊墙。音乐嘈杂,灯烛莹煌,满盘罗馅,大榼酒浆。(这些是障车族希望得到的东西。)儿郎伟!总担将归去,教你喜气扬扬。更叩头神佛,拥护门户吉昌。要夫人娘子贤和,会事安存,取个国家可畏忠良!(这些全是祝愿吉祥话。)[《儿郎伟》是当时百姓在婚礼当中实际吟诗的歌词,以“儿郎伟”开头,既类似于后世的“词牌”,也是唱歌起调子的音节需要。文中的()为作者附加的内容。]

    叶文听了这一套一套的吉祥话,叶文这边也不能示弱,就有人在车上喝问:“今之圣化,养育苍生。何处年少,漫事纵横!急手避路,废我车行!”光天化日之下(不对,现在还是深夜里。),哪家浑小子挡我婚车!快闪开让道!

    人家障车族回应:“吾是三台之位,卿相子孙。太原王、郭,郑州崔、陈,河东裴、柳,陇西牛、羊,南阳张、李,积代忠臣。陈君车马,岂是凡人!”—以上都是唐朝的郡望大户,说来吹牛的……吹牛啊?那大家一起吹好了。

    叶文这边的人说:“障车之法,先自有方。须得麒麟一角,三足凤凰。辽东酒味,西国胡羊。拟成桂昔,秦地生姜。少一不足,实未形相!”你们先凑那些珍禽异物去吧,凑够了再来玩障车!

    人家也不傻:“吾等今来障车,自依古人法式。君既羊酒并无,何要苦坐訾责。问东定必答西,至南定知说北。犹自不别时宜,不要数多要勒!”

    这样一问一答纠缠一会儿,如果叶文他们小夫妻实在急着要回家,多少也得出点儿血,给人家送些牛羊布帛酒肉,差不多的人家也就让路放行了。不过在比较偏远的地方,或者实在是人品不好遇上了真强盗,那也真有当街抢新娘打劫死人的。不过叶文和林小妹都是一个坊的,离得也挺近。

    一路吹吹打打,叶文骑马前引,林小妹坐车在后面跟着,傧相从众簇拥,护送到叶文家大门口,停车。

    侍娘挑开车帘,从夫家门里拥出一群妇女来,人人手持一块毡席。这些不是上来揍新娘替新郎报复出气的,人家是替新娘铺路的。

    领头的婢妇把毡席铺在车下,后面人依次铺开成一条路,直引进家里大门。新娘在毡子上走过去,身后就有人把踏过的毡席拾起来,小跑着继续往前铺,这个仪式叫“转毡”或“传毡”,要保证新娘子从车上走进室内的一路上都脚不沾地。

    新娘走过的这一路呢,在婚车到来之前,夫家都收拾好了:先用3升粟把石臼填满,用3斤麻把窗子塞上,用一张席子把井口盖住,大门门楣上还要放三支箭,新娘就从箭下走过去,进院子以后,要先拜猪圈,再拜炉灶。拜的时候,夫家公婆以下人等,纷纷从偏门出院子,再从正门进来,一个个都踩在您的脚印上,叫“躏新妇迹”。叶文在唐朝没有父母,也就免了这一套。

    为什么要搞这些神神道道的玩意儿?咳,还不是封建迷信外加歧视妇女,说什么新娘子容易把妖魔鬼怪带进夫家,所以要做好防护,再有就是为了压服新娘的锐气,以免日后不好管教。

    跟新娘家里人“弄女婿”相似,夫家的人也要“弄新妇”,不过相对来说没那么暴力,以口头调戏为主。然后,叶文小夫妻行礼圆房也不在屋子里,而要在院内西南角找一块吉地,搭起“青庐”和“百子帐”。

    这个帐篷当然是早已经搭好的,搭的时候,女家要专门派人来参加“撒帐”仪式,就是把一些果子金钱花钿之类往帐里四处抛撒,一边撒一边唱《咒愿文》:“今夜吉辰,张氏女与李氏儿结亲,伏愿成纳之后,千秋万岁,保守吉昌。五男二女,奴婢成行。男愿总为卿相,女即尽聘公王。从兹咒愿以后,夫妻寿命延长!”

    成亲的“青庐”是空间比较大的地方。新娘进家的时候,可以让侍娘用行障和团扇遮住身形脸蛋儿,再矜持地走进去行礼(如果这时候是武周之后,那么行礼时新郎要双膝跪地拜倒,新娘子您却不用跪地,双手在胸前合十躬身就行,这叫“男跪女不跪”),然后“坐帐”。

    这时候,虽然叶文已经见过林小妹了,但林小妹下车后都用团扇遮着脸,夫家其他人却还不知道这个新妇长啥样。想知道?那好—继续吟诗吧。

    《去扇诗》三首:

    青春今夜正方新,红叶开时一朵花。

    分明宝树从人看,何劳玉扇更来遮。

    千重罗扇不须遮,百美娇多见不奢。

    侍娘不用相要勒,终归不免属他家。

    闺里红颜如舜花,朝来行雨降人家。

    自有云衣五色映,不须罗扇百重遮。

    吟完诗后,这时才会让团扇移开。

    傧相强撑着精神,请新郎和新娘在帐中男左女右并肩坐好,随后吟诵着“一双同牢盘,将来上二官。为言相郎道,绕帐三巡看”,捧上盛着肉饭的“同牢盘”,喂新郎官和新娘各吃三口饭。

    下面是喝交杯酒,文绉绉的讲法叫“合卺”。传统的酒杯应该是“以小瓢作两片,安置拓子里”。如果找不到小瓢呢,就用两个小金银盏子,让一对童子分别递给小夫妻俩,“一盏奉上女婿,一盏奉上新妇”,叶文跟林小妹两位同时喝一口就行。

    这时候还有人用五色丝绵把叶文跟林小妹的脚趾系在一起,“系本从心系,心真系亦真。巧将心上系,付以系心人。”

    好啦,可以真刀真枪了。那边有人帮新郎脱衣服。“山头宝径甚昌扬,衫子背后双凤凰。衤盖裆双袖双鸦鸟,罗衣接緤入衣箱。”“既见如花面,何须着绣衣。终为比翼鸟,他日会双飞。”

    比起新郎来,林小妹这边要麻烦得多。先是去“帽惑”(一种类似于假发的头饰):“璞璞一头花,蒙蒙两鬓渣。少来鬓发好,不用帽惑遮。”

    再给林小妹摘掉头发上的花:“一花去却一花新,前花是假后花真。假花上有衔花鸟,真花更有采花人。”

    为新郎和新娘两个人梳头合发:“月里娑罗树,枝高难可攀。暂借牙梳子,笄发却归还。”“本是楚王宫,今夜得相逢。头上盘龙髻,面上贴花红。”

    于是无关人等终于退场:“天交织女渡河津,来向人间只为人。四畔旁人总远去,从他夫妇一团新。”

    帐帘放下,让新郎和新娘说说话。“宫人玉女自纤纤,娘子恒娥众里潜。微心欲拟观容貌,暂请旁人与下帘。”

    最后,帐幕一合,吹灯拔蜡,大家也都散了,天也快亮了。

    第二天起来,林小妹还得拜见舅姑(公婆),又是一大套烦琐礼仪。因为叶文没有父母,只有免了这些礼仪。

    不过三个月以后去夫家的家庙里行礼,正式告知天上各位把户口簿迁入夫家了,还是一堆乱七八糟的规矩,唐朝的婚礼大致就是这个样子。

    最后补充:上面说的是新郎亲迎新娘,回自己家行婚礼的过程。在唐朝,有一个很普遍的现象是,如果结婚时女家比男方富贵、势力大,或者男家不在结婚当地,那婚礼全程都在女家举行,什么撒帐、同牢、合卺,全是女家一力承办。甚至结婚后很长时间内,小夫妻俩也是生活在女家的,这现象大家都习以为常,新郎不是那种被人看不起的“上门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