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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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六章幸福

    银铃在片刻后就开始后悔告诉我这件事情,于是她不停提醒我仅是可能。

    可是她依然只能摇头叹息地看着我,叫我小疯子,或者大疯子。

    这不能称之为诋毁,因为我确实乐疯了。

    或许银铃终于忍受不住了,她表示希望我出去走走。我自然不愿意,明确表示要和怀了孩子的妻在一起。银铃做瞌睡状说自己得睡一下,而我“不如去稍远处寻人说话”或“能滚多远滚多远!”。前一句是最初的表达,后一句是我磨蹭一刻仍表示一起休息并明确表示不肯离去后得到的回音。

    我灰溜溜地出来,遭宋和*的嘲笑,一起说我欺软怕硬。

    不出意外,*又被我揍了。宋屹立其旁,气宇轩昂,正气凛然,情绪一直保持稳定。

    我认为这从根本上表现了我并非欺软怕硬。况且没带史官在侧,这令我非常安心。

    于是,我情绪好了很多。再想到我和银铃可能就要有孩子了,这日我看什么都开心,只是偶尔有些焦虑。

    这焦虑不是为他人,不能确证有孕,着实令我不安。而我又不知如何确证。太医令张仲景大人被逐,虽已被起复,但尚未归来,其他大夫我总觉得不放心。

    出去散个心,让自己别这么兴奋,应该是好事。

    既然出来,不妨寻人,既然寻人,便去寻后两日的合作者最好:仲道兄。

    不知他回来没有。坦率的说,似乎银铃可能怀孕的事情一出,她的影子便淡了些,而且通常她前面还有仲道兄瘦弱的身影闪烁。

    那日日头正好,暖暖的,新草绿意可人,缀以点点叫不出名字的杂驳花朵在其中摇曳,正是游玩散心时节。即便不骑马,独坐上林草海之间,也是件美事。不期然,我先看到了子龙兄和马小姐,两个人在一片池前草坪坐下叙话。不过多是马小姐在那里笑盈盈滔滔不绝,子龙兄则微笑着安心倾听。

    没去打扰他们,且让他们能充分享用自己时光为好。

    我知道那是最幸福的时候,作为过来人,鄙人显然对此很有信心。

    佩儿似乎却有不同看法,当纳兰霍兰在身边问她一个人愣神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她总回答在想着我,想着我在干什么,想着我该在哪里了。只最多加一句,银铃不知如何了。纳兰霍兰向我告密时,说佩儿总是说着说着便会忽然傻笑,莫名地透着一种甜蜜的滋味。

    她说她自小第一次去襄阳见过我后,回山中便被告知自己将来要嫁给我。当时自己想得奇怪,说自己大了,却带着一个只能爬的小夫君,岂不怕羞。我的岳母大人很是嘲笑了一番当时的小傻佩儿,说你长大,难道那小男孩不长大。这个小傻瓜终于恍然笑了。不过那时想到我就她总觉得害羞。看见寨子里其他人成亲,便想着自己和一个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小孩一起穿着红衣到众人之前,会让她想着想着傻笑起来。

    随着佩儿慢慢长大,不知从哪天起,她头脑里一个还只能爬的小孩子便会幻化出一个个年轻英俊的青年男子,那些年里每一段日子他们都在变化,衣物神采相貌都不尽相同,只不过这些男子却有同一个名字。

    她只能在岳父大人的描述中将头脑中那个人的样子不断修改。可这个小书呆子居然乐此不疲。还说,相对于父亲逼迫她学的背的那些书,她更愿意傻傻地在午后的窗前想我的模样。听说我封侯,岳父在山里大摆筵席,山寨里很多人都向她贺喜,她说出嫁前在山上的那些年,那天她最幸福。

    每当听说这个,总是觉得特别愧疚。未到那年潜山之上,我从不知她的存在;直到那年冢领山之上,我才知她是谁。

    我长大后她第一次见到我就是那年洛阳。那年我的那个内弟司马彪要去河内温县读司马氏的私学,岳父大人便让她顺道跟着游历一番。自温县归来,回来路上本已经走过了,她忽然想去洛阳看看,其他族人也无异议,于是便从南门进的洛阳。和我当时从北门兜进去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没想到进城便听说平安风云侯也在此城中,真喜得佩儿不知所措。佩儿想偷瞧我一眼。正好听说有人在宫城和濯龙苑之间的北城门附近几次见到我,佩儿便真就自己去了。一时片刻自然难寻到,没想到这个小书呆子还真就让车停那里等我了。

    这一等出了麻烦,路边停了一辆女子的华车,一停就是半晌,这正是广大洛阳纨绔子弟和无赖恶霸所喜闻乐见的。除却在外面言语不恭的,更有有恃无恐的无赖便要掀帘看看。这一点上襄阳地痞流氓们就要有品味且含蓄得多,他们大多喜欢贿赂无良小孩或者干脆直接骗好奇小孩去掀。可以作为证明的是,子涉就没少赚过钱,我就没少被骗过,往事着实不堪回首。

    她那日正自后悔自己的唐突,无奈惊慌之际,却听到了一声洪亮的“滚”。车边围观之人便有人惊道:“平安风云侯!”

    她说她好半天才平静下来,甚至想跳出车来,哭着跑到我的身边。

    可她终究忍住了,她早清楚我并不知晓她的存在。她只知道,我并未婚配,而且一直推拒别家的联姻之请,就等着十八岁时候迎娶她。

    她一直在帘后偷看着我。说比她想象中高大,没有冠冕,一身的黑色,提着一只长满尖刺的怪兵器,道不尽的魁伟雄壮。说我一直没有看着她那辆车,心中虽有些失望,却更是欢欣喜悦。她只能看到我的侧脸。她说这是她看到的最英武绝伦的面孔。我自己记下这些都需打些寒战。

    自小到大,那一刻,佩儿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

    我觉得我必须如实告诉她,便老实交待听她那句答谢话,当时我就想掀帘子见她。只是为了保护自己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形象,只得作罢。

    未想佩儿却笑称自己知道。

    佩儿说,那日客栈中若只和我相见,她已经决定向我和盘托出,与我相见,故而力邀我留下。但关键场面上还有一位孟德兄,且孟德兄宁可暂放公务也要留下,只得一并留之,挂帘相见。她还说,很希望有人寻孟德兄走。

    她还说观孟德其人虽豪爽大度,却似心机颇深,而和我说话却直率得很。显是极为信任我,她便觉得我确是一位君子。本想等我独来之时便与我道明,未想一个小妇人却寻着了她,给她个条子,让她入夜切莫开窗向外看。她不知何故,但觉得那小妇人全无恶意,原本雀跃的心思也收敛了些,便应允了。

    那夜,她知我住在同一家客栈,心中极想去寻我,却终于忍住了。她说,她也想再看看我是否如她心中一切想象。

    后来,那十常侍家那个无赖亲戚来寻衅,被孟德赶跑了,自后我一直在她窗下对面屋下。而且,不让他人说话扰民。

    她说,她看见我似乎有些悲伤。

    她说,她多少次想推窗,唤我进来,却终究忍住,只在窗缝中看着我。

    那夜她一宿未眠,直到我离开,她不知道我要去何处,只想着,或许我还会回来。直到后来问了来探访她的孟德兄,才知道我去北方了。

    她说回越地的一路上,她想着我,会忽然哭,会忽然笑。梦中几乎天天都有我,或是在雪原被恶狗围攻;或是在风雪中被狰狞的胡人穷追不舍;或是在雪地里见了其他女孩;或者被人雾中偷袭,中了毒箭。她每日都是被这样的恶梦惊醒的。

    窃以为,佩儿的梦还挺有前瞻性的。

    她说岳父会经常提到我的性情,说我品性端正,有古风,尊师重道,扶助幼弱,总之一切的一切都是完美的。她说她早该想到,银铃本是父亲专门派来照顾我,以及看住我不让我负佩儿的,父亲不能有负他人青春,便只能耽误自己女儿;而这些我的种种都是银铃讲给她父亲听的。所以,她没有想到我和铃儿已经积累了十几年感情,铃儿已爱上了我,讲我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什么缺点。

    一切后面都无需再提,她说,她本想离开,不耽误我们。因为她觉得自己多余,又觉得对银铃有歉疚之意,只想如此补偿于她。却被我一追,心里一软,便再无退路。

    她说,她想着自己已终于成为了我的妻,自己还怀着我的孩子,而我又一直念着她,这便足够她甜蜜了。

    佩儿不知道,银铃曾在冢领山上告诉我的一件事。她曾想过若我真心喜欢上谁,便让我娶这个女子,然后自己离去,死在父亲手下亦无所谓。她觉得专为这十八年前的婚约,牺牲了我的幸福,她无法接受。我曾问,那如何便可无视铃儿的幸福。她却说毛发骨骼受之父母,既受之,还之以命便足够了,其他又何妨?而她喜欢的本只有我而已,我若娶了她人,她也得不着幸福,死又何惧。我不敢和任何人说,这只是我和银铃之间的秘密,现下,已经成了甜蜜的秘密。

    她终于渐渐淡去了,或许最终她留给我只是酒后眼角流下的几滴泪,以及心中那从未停下的潜山上的飞雪。

    我觉得现下紧急地是我需要找公孙大人和马大人聊聊。

    切莫让一对已互相倾心的人,被人生生拆散。我,佩儿,铃儿尚有遗憾,或许忻儿或怡儿会比我们幸福更多。己所不欲者,莫使他人无可奈何而为之。此事,我需帮忙。

    言毕我便拨转马头便要去凉州马家,不过想想决定先去寻子龙兄和未来的云鹭嫂嫂说话。思定,笑骂自己没个定性,没想好,便到处乱跑。

    未及跑开,忽觉得侧畔路上车轮声大作,及得转头,便见校尉和仲道兄在一辆马车前的御位上,车子包裹很紧,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要说这个组合很是奇怪,不由得我再拨转马头上前。

    校尉和仲道兄也看见了我,都兴奋地与我打招呼,一个称兄,一个道弟,不亦乐乎,仲道兄还险些摔下马车。

    “你们像是从长安那个方向而来?”

    “正是。”

    “仲道兄何时回来的?”

    “昨日,带黄姑娘一同回来的。”

    “那这车怎么回事?”

    “老师好酒。我想起之前躲在长安时看到西市卖一种当地酒,看着与乳汁一般,口感稠厚,味道醇香,还有一种桂花香气。听到那里,老师便击掌笑道,说那是此地黄桂稠酒。宁便请缨,烦劳秦将军载我去买酒。贤弟要尝尝么?”言毕未待我回应,便拉开车前窗口,手进去搜索一番,提出一个小坛子,递给秦校尉,由校尉抛与我接住。

    我笑道:“仲道兄,何时喝你喜酒?”

    这厮一脸幸福,看得我都有些恶向胆边生。这厮只说贤弟说笑,以后再说。还说,里面大坛子不便拆卸,过两日再送两个大点坛子去平乐馆。

    赶忙说不必,若好喝,我自己去买就是,怎堪烦劳。不过我还是很不客气地揭露了秦校尉:“这么快就开始讨好未来老丈人。”

    校尉笑着解释:“主公叫我来的。”

    不过看他脸部表情,就知道他是极乐意的。

    “我二哥回来了?”这日好事不少。

    “主公昨晚回来的,还让我给您带个话,说让您过两日再寻他。”

    我摇头,“我二哥应该说的是:若碰上我家老三,就和他说,这两日莫来烦老子睡觉。”

    校尉惊诧之极,“越侯之言,几无一字错漏,就个‘烦’字,换作‘扰’字便可。连语气都一般无二。君如何知之?”

    我眼皮半耷拉着故作无奈笑道:“且问你家主公就是了。回去碰见他若醒着,帮我带回一句:要睡两天?你睡死了算!”

    我忽然想到了仲道兄还在场,赶紧看向他。此时此人正张大着嘴,呆看着我们俩。博士祭酒显然在理解我大汉乡间里弄的发小间亲切问候时缺乏理解和接受能力,大约片刻后才吃吃笑了起来。

    心里安心了许多,仲道兄虽是博士祭酒,倒不算迂腐不化。

    快乐地打发走这两个快乐的人,我决定去寻那一对现时应快乐得很的男女。(注:此为地、的、得的使用范例)

    他们果然还在那里,与我想的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除了这对男女,在他们近旁还有一条黑狗。上次远远路过看着没事,以为就他俩,这次不待我接近此狗就蹿到我的前路上咆哮了起来。

    心中不由暗骂:“这仨狗男女。”

    小云鹭唤回了这条狗,不过名字似乎和子龙兄有些近似。考虑到是狗名,应该是:紫云龙。

    我很有兴趣的问了这条狗的名字和子龙兄的联系。云鹭小姐居然还有点害羞,然后就说出了一句蠢话:“我给这条狗起名字的时候,还没他呢!”

    子龙兄和我或许都能理解她的意思,不过这个接受起来稍微要差点。

    云鹭小姐也意识到了,赶紧解释:“云鹭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那时候还没有和子龙好上。”

    子龙的白净面皮渐渐罩不住红晕了。

    云鹭小姐早就满脸霞光了,赶紧又摆手解释:“我还是说错了,云鹭的意思是那时候还没有和子龙在一起。”

    我觉得需要在子龙兄脸色发紫之前介入了。

    我举手打断这个小女孩的进一步可能导致越解释越黑的说辞。直接对子龙兄说道:“我与玄德,云长,翼德皆以兄弟相称,君则直称其为大哥二哥三哥,既如此,我二人何不结为异姓兄弟。”

    顺手取出那二鸟贼赠的什么稠酒:“且敬于兄长。”

    子龙兄还是有脑子的,和他身边那个小女孩有明显的差别。不过这种陷入爱河中的男人,有脑子也很有限。

    所以虽然接过了酒,还是问了一句:“承越侯贤弟美意,云知君欲助我,只不知是何美事?”

    忽然旁边土包上探出一个脑袋:“自然是代你向我父提亲。”

    闻得此言,云鹭立刻羞得捂住脸,片刻又忿然松开,很是不满地转脸看着上面,“哥,你居然一直在偷听!”

    这个小大人从山头站起身来,不过也没见高许多,很是闲适地整着衣服踱下土包:“那是,你带了紫云龙,我想派人偷看你们近况如何都不得。休、铁二弟怕得罪你,必不敢如实报于我。只得我亲自来。哎……你们也太磨叽了……”

    “哼,这么说来,你倒是辛苦了。”小云鹭很是不屑自己哥哥的说辞。

    小孟起不理这种挑衅走到我们身边。朝我们略一施礼,便继续转向自己妹妹解释道:“公孙大人不便为自己一员爱将而竟至求娶其他诸侯之女。思来想去只能让越侯出面,我前几日便想寻越侯大人相助,却没想到,前几日偏巧越侯大人不在,害得我与越侯夫人推说是来寻你的才掩饰过去。”

    我点头,没想到这个还有着稚气未脱的脸蛋的小孩子居然心思颇细。我十五岁时尚只是个懵懂顽童罢了。

    云鹭似乎也开始有点感激她的大哥,不过还是有点羞涩,只得不停看向子龙,间或瞥几眼自己大哥。

    “确是如此,我与子龙兄结拜,再去令尊那里便是为兄提亲。即便不允,令尊场面上也必会给我这个辅政卿点面子,寻些话先行搪塞拖延,而不会断然拒绝,不致以后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

    “你还是四辅政之一?”云鹭小姐显然不属于这个天下,这点事情都不知道。

    不过这个小女孩看了周围三个人的目光后,陪着小心继续说道:“我真的不知道朝廷的事情,平日里从未关心过……”

    言毕,忽然甜蜜地傻笑了起来,似乎她已看到日后的幸福生活。

    我想子龙兄或许就喜欢上她的这一点,对官场毫不关心,没有心机,有什么说什么。

    其下,孟起也要与我们一同结拜,我不同意。我表示如果将来子龙兄娶了令妹,那么你得喊自己妹妹嫂嫂。孟起感觉到了这个危险,看了一眼自己那位气势忽然有些嚣张跋扈的妹妹,又恋恋不舍地看看我们手中酒坛子,终究放弃了。

    我跑到父亲那里换的正装,我知道父亲那里有。父亲不知道我要干什么,还问我要干什么。

    出现在马家时,西凉伯很是惊讶于我的到来。我也不喜欢绕弯子,直接点出本次来意:就如我回答父亲说的,为辅政卿找两个东西两边的帮手。

    当然为了巩固我们的联盟需要有些政治上的牺牲,这个牺牲就是他的宝贝女儿。

    我怀疑是慑于我的身份,似乎虽觉着那些开心的客气话里有些不情愿,但西凉伯还是表示非常感谢我能关照他家。这件事这头便算无碍了。

    如果最终得成,这便是我最后一次能称之为寿成兄。

    辽公那里自然也得去。经过亲切友好的对现下形势的分析,辽公主动交出自己儿子的幸福。我却表示不用那么牺牲,牺牲你带着的某个相貌俊秀的爱将就行了,比如子龙兄。

    公孙大人大笑,到片刻后只能看着我笑而不语,最后说他早知道子龙有点什么事。这几日子龙一出去就是半日,大多说是去寻我,公孙大人倒是乐得子龙与我交好,便一并允了。不过一日公孙大人偏巧有事,便着人去我那里寻子龙兄,却没寻着,甚而我都不在。回来似乎看见子龙在某处,那差人还未得近前,却差点被条恶犬追得半死。

    场面上的话比这个绕口且高尚得多,我懒得一一记述。我只知道后果:从此,孟起不再叫子龙兄,而换作妹夫。我则叫云鹭小姐叫小四嫂子。

    看我回来后乐得风风的,银铃醒后,脾气温顺了很多,但还是忍不住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喜事。这使得冷静下的我可以直接反问我更感兴趣的问题:“你如何觉得自己有喜?”

    她说自己今日晨有些晕吐之症,被婢女看到,贺道该是有喜。

    我对为什么有孕就会有晕吐现象有所疑惑,但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又架不住身边伊人不停追问,只得先说需请好点的大夫好好看看,免得让自己心神不宁,然后便乖乖交待子龙和云鹭小姐的好事。

    银铃却皱了皱眉头,问我此事有无通报孟德兄。

    我拧眉摇头,旋即恍然点头,赶紧站起转便走。

    丁原原为西北人,他的手下和马腾韩遂的部下千丝万缕有不少关系,很多都互为旧部,只是分封关系才被调至东北,当初如此为的就是为东北派系卢植公孙瓒之间填进一个牵制。

    我此举,虽是促成一段好事,却等于给西北派系和东北派系两帮建立了一条政治联姻的纽带。当初我劝他们能成子龙兄云鹭小姐之美事,还当做理由的,却忽然变成了一件对我们某个辅政卿颇有些不利的昏招。

    此事对孟德兄北面卢植、丁原、公孙瓒三家矛盾算是一种调和,与其他人威胁不大,却必然给孟德兄北面的压力便大了很多,以后削藩之时,孟德却要为难许多,这还是且不论东南边的袁本初。

    未及出去,又转身回来,若无好的应对,去便只是挨骂。

    银铃似乎已有计较,笑着提醒我:子睿勿忧,你的应对鲜卑之计或许可行,不过最好和其他辅政商量一下,尤其是总领的人选。

    “我想到一个人,但是,却想不出另一个。”银铃的提醒恰到好处,我立刻能理清头绪,以我的急智和与银铃的默契,立刻就能说出来:“就是那个在东边的,总觉得这个不合适,那个不妥当。”

    银铃只说了一个名字,我一拍大腿,转身就走。

    走不两步,回身狠狠亲了一下我的可爱的妻。

    再走不两步,又回身,这次我却换上了一脸悲戚。

    银铃盯着我的眼睛,陪着我黯然道:“只能如此。”

    我想了许久,猛的点头:“此事……看来只能由我担责任了。”

    我请来了其他辅政,在偏殿坐下,开始讲我的对鲜卑的应对,这是他们很早以前就让我考虑的一个方针。

    “我华夏之邦,自周时,便从未能尽驱北戎。该因其全民皆兵,但凡其民,皆识骑马射猎,其安身立命之本与战时技能无异。纵重创胡虏,凡十五年一代,而北患又至。而我朝之民多稼穑之农,每日从事只锄耒镰杵耳,此种征发之兵何能与自幼习骑猎弓射之徒相较?莫若……

    我在图上西北和东北边境上各划一块。

    “此番诸侯一同进兵打下的疆土,本不适合田耕,又需不停提防,必靡费大量粮草兵器衣物以及大批兵员。不如我们用来与民田猎。他们可游牧,我朝又非无牧民,便让我朝羌,匈和汉人牧民都去那里放牧,以游牧对游牧。尽徙鳏寡孤独者,国以官库资之,同往拓之。则三十年,我大汉之北有我牧猎之民,国有无尽骑射可用,何如?”

    饶是父亲已经做好了我乱出主意的准备,但还是被我吓了一大跳。

    三位长辈愣是把我晾着半天没说话,兀自出神想着。

    最终,老师“嗯”了一声后,说出了最要紧的一句话:谁可主此事?

    “西为骠骑(李真),东为车骑(何苗)。”

    “子实有余,而苗不足矣!”父亲摇头。

    “子实为陛下爱将,背后有子玉,左右有父亲,西凉二虎,可确保无恙;苗为皇亲国戚,云中,燕,辽三家必拼力支援。”

    “东北那三家未必能心齐,若致互相推诿,如何是好?”孟德兄忧虑道。

    “智已促成西凉伯之女名云鹭者与辽公大将赵子龙之婚事,西凉伯手下多燕公旧部,丁大人手下多寿成兄旧识;卢公为公孙大人之师,自不必谈。我等多与这两家联络,便可令孟德兄之北三雄暂时相安。若需他们反目,因西凉与冀幽相聚甚远,这文章也方便做。”我都有些脸红,这种因果倒置的话我怎么说得这么心安理得,况最后一句确有些权术狡诈的恶心所在,令人不得宽怀。

    “子睿行事不妥当,怎可不与我等商量,便独自为之,岂不逼我等附议?”父亲相当不满意了。

    虽有重重疑虑,但终究通过了。父亲这就拟了一份奏章。我原以为是妙计,但是三位长辈都没有过多夸奖,各人都是满怀心思。我很奇怪,我总怀疑是我遗漏了很多重要的地方,只是这些地方与我无碍,故铃儿和我都想不着。

    待老师孟德兄一走,父亲就停下了笔,说出了那个走之前令我“黯然”的理由。

    “何苗有小勇而无大才,其治下百姓恐要遭难。”父亲甚至有些生气,“子睿用计,只为能成,图一时痛快,却不知人善任,那种人丢在那种位置上是,绝非百姓之福。子睿欠思量,不知以后交你辅政,你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孩儿错了,只因实在无法可想。”我继续黯然道:“撇走了何苗,日后父亲,包括老师,孟德兄及我,日后主政都能更为顺畅。”

    “不过此法,却可一试。此是大计,其间也确有精妙之处。”父亲脸色稍轻松一点。“乘这次鲜卑大灾,或许几年内都无力南犯。而且我们借粮周济,他们再不济也不会几年内无端寻衅,过两年看看有没有能换掉何苗的人。你须得尽早见鲜卑使臣,此番拖得够久了。”

    “赦儿明白。”

    当日,皇上就下旨赐了子龙兄和马小姐的婚事,我觉得整个计策中至少这件事是最好的。

    那日我要去见仲道兄,却看见她和仲道兄在一起。她哭了,似乎诉说着种种,然后问仲道兄。仲道兄失却往日的满腹经纶,只是静静地听一段,加认真地点一次头。

    最终她投入他的怀中。伊人在哭,仲道兄却无言。

    我想这也很好。心底有一种不名的舒畅和一种莫可名状的叹息。

    未多想便离去了,此时相见争如不见。

    我给校尉还当了一次信使。因为他的主公还在酣睡,一个自称长姊的人说我二哥几日几夜没合眼地往回赶。

    自然又被自称母后的人唠叨了一番,不过总算能等到了任小姐的回信。

    我琢磨着这也非常好。

    未想路上居然撞上子龙兄孤身一人,问讯马小姐何在,子龙有些不好意思,只说送回去了。我便拉他去此苑织造司曹。

    询问一番后,请苑内裁缝按照子龙兄的尺寸,做几件锦袍。问道需多少钱,那管这里的小吏只说越侯吩咐就是,何敢要钱。我觉得不合适,从怀里搜出一锭金,便丢给了他。只要求:快做好,要做好点,送于辽公赵将军处。

    子龙兄还未及说什么,我便劈头打住了他:兄弟没什么可送,兄长不收,便是不给兄弟面子。

    子龙兄顿了一番,无奈笑道:越侯颇会两句市井切口,如此云无以为报,只能先多谢越侯贤弟了,哈哈。

    回去后陪着铃儿照看了一番那几个小朋友。铃儿告诉我说,他们要收养那个羌人小女孩。我问他们是谁?铃儿瞪了我一眼:自然是子龙和云鹭小姐。我点点头,这番他们没得争了。铃儿还说,他们受了旨意,便结伴来寻我,我却不在,他们来看了一番,还给孩子起了名字:雪晴。

    我问银铃,可问他们名字来由。铃儿说自然问了,他们回答二人名中皆有云,他们的孩子若有风雷雨雪之类岂不妙哉。前几日见到这孩子正是雪晴之后,而他二人结识,相恋都因争这孩子而起,恰如雪过天晴一般。

    我心道若是夏日,这孩子便是叫雨晴了。那岂不和我子涉兄弟女儿同名。你们搞的这番*之事,可真麻烦。我这个笑话带点秽色,只敢自己想来笑笑,却不敢与人说。

    我问铃儿另一个孩子如何起名。

    铃儿说应该爹起。

    我说第一个孩子不是我的,我叫她亦悦,第二个孩子,我便叫她亦欣吧。

    铃儿却陷入了沉思,半晌反问我,哪个“忻”?

    我写下了“欣”,铃儿却改成了“忻”。我说其实是一个意思,她却说随她姐姐吧。

    不知怎么的,我很欣慰。

    要说我收养的目前都是女婴,看来街面上男婴抢手,落不入我的手。

    那个女囚乳娘一直在我们旁边听着,听我说完便频频说这个孩子有福气,忽然请我帮她的孩子起个名字。我想了想,问了她夫家的姓,她说姓黄。

    我沉吟半晌说,叫欣怡吧。

    铃儿问我为何,我说,咱们孩子和她的孩子其实都算是命苦之人,只希望以后能快快乐乐。

    她没再多问,我希望她多问,她却没有。

    不过我想她已经理解了我的心情,居然说要服侍我沐浴。还语重心长道:能彻底放下就好。

    第二日,我就见了鲜卑使臣。仲道兄一番引见叙礼,然后罗里吧嗦地引经据典向对方解释,比如我们这里这种事关礼仪的事情是很正规的,我必须沐浴斋戒几日才可与他们谈判。

    显然我没有沐浴斋戒,反正他也没法查我。我只知道自己前一天晚上洗得干干净净的,证明人是越国平国夫人,她目睹且一起经历了整个沐浴全过程,她还称之为“浆洗夫君”。

    鲜卑使臣显然很了解我,没几句就问到了天狼。

    大凡北方外族人都很喜欢谈我的这件兵器,而且都很想要,最起码也要见见。

    我自然回说,没带,不过可以给你们看一个山寨的。

    于是我让人送来了皇上赐的那个,并解释说形貌尺寸大小,都一样,就是重量轻点。并顺便打算卖个人情,为此地寻一个发财之路:此高仿真天狼系上林苑铁匠铺荣誉出品。接受预定,尺寸齐全,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如果真想订购可以照顾你们鲜卑贵族,买一送一,量大有更大优惠,我可以当场签售。

    当然场面上我没有这么说。

    仲道兄事后点头一本正经说道:“很有大家风范,奸商风骨。”

    我越来越喜欢我们的博士祭酒了,我总觉得太学的孩子们不致成为书呆子了。

    我承认那几日我有点开心过头,不过场面上还算掌得住自己。

    我有一个鲜卑人兄弟,所以我相当直率地转到了正题:你们的单子我看了,我朝上下一致决定借粮给贵部,东西已经调集在路上了。之所以迟见你们,一是因为接待外宾,要沐浴斋戒;二是我们这里刚也遭了灾,前几日大雪,贵使节等都见了,政令下达迟滞,东西调运也困难。为了永修同好,贵部的困难我们一定帮。

    开埠互市么,皇上允了。这次我们双方冲突本是旧怨累积,既逢天灾,那些我们占的地方将尽数退兵,广设市埠,进行交易,我们会买你们的牛羊马毛皮,你们可以买到盐,布匹,器物。希望我双方不要再出现互相残杀之事,贵使觉得这样可好?

    关于贵单于公主和亲之事,陛下只两位公主,现下两位公主都已出嫁或定亲,我们不想让宫女充数,怠慢于连单于,再等等如何?我汉人女子十五之前需得成婚,重臣之女约十一二便大都订下婚约,她们嫁于于连单于,岂不降了于连单于身份。若是鲜卑各部首领,需得多等几年,让那些小姐长成。而且未免厚薄不均,引起贵部内部矛盾,总得列个首领名录,以便一次补齐数目送去为最好。我们也希望一结秦晋之好。

    全篇唬人的话中就秦晋之好这一句费了我颇长时间来解释。我一直后悔干嘛不学他们多用禽兽的类比,如同什么苍鹰只与猎隼嘶鸣;豺狼只与山豹竞吼。

    我处处替他们考虑,极尽关照厚道本色。加上他们汉话大多不错,基本上还能让他们满意。但终究让他们憋不住的事出来了。

    他们拐弯抹角地问我关于羌人的事情。显然,他们已经听到了风声,我想他们怀疑我们是因为羌人闹事,无力继续对鲜卑攻势,才服软的。他们或许感受的不是我们的“诚意”,虽然其实没啥真的诚意;而是一种怯懦,虽然不是真的怯懦。

    这是故意的,我一直没有提那一战。因为反正终究捂不住,我们早就决定已经早把消息“偷偷”散给他们。我不提就是要表现此事不值一提。

    “那有什么,他们是闹了,但我去了,打赢了,回来了。”我一脸“不明所以”:“又怎么了?有什么可说的?”

    他们问我带了多少人。我说一千,伤亡两百,有点大。

    他们有点觉得我在吹牛,或者我们汉人一起合伙来诳他们。

    于是我无可奈何道:“我们是真心想要永世安宁,若你们连这都信不过。我愿领兵去贵鲜卑王庭与于连单于前证明一番。不过,我们还是先借粮给你们,我大汉不想饿死你们的百姓。但是这几年之内,只要你们有邀约,我一定亲往。”

    我盯着他们,一群我从来没有记得过名字的人,带着笑容。

    他们也盯着我,一个他们只听闻过那些被人传得没人样故事的人。

    事情就这样在一种有些互相质疑甚而怄气的环境中结束了。

    然后我命人加急接来俄何部和烧戈部,然后安排在鲜卑使团不远处住下。

    宋担心道,不怕他们说错话么?

    我说那里都是我大汉人,况且以后还要跟着我过日子,怎会说对鲜卑有利,对我大汉不利,对我不利的话?

    铃儿觉得我越来越狡猾了。

    我点头表示同意。

    三日后,正式缔结和约。鲜卑贵族们与我饮酒无数,都认为我是一个至诚的勇士。

    我喝的还是兑水的,虽然让我喝翻了所有对手,但是却让我频繁去茅房一晚上。我问这是谁的主意。父亲指自己,老师指自己,孟德兄指自己,我立刻没了脾气。

    鲜卑使臣和我们从关中调集的物资一同归去了,我们让他们先派人回去叫人到边界上等着接受,以便如数交割。

    我估计着这一年陈仓醇的出产会有困难。

    鲜卑人一走,第二日,皇上就下旨于并?之间,自居延泽至朔方设西北长史府,骠骑将军李真领西北长史,假节,开府仪同三司;幽州之北,自白山至玄菟设东北长史府,车骑将军何苗领东北长史,假节,开府仪同三司。

    我那条徙各国鳏寡孤独以入,被稍微做了修改。似乎父亲认为这样做对老人很不适宜。改成了鳏寡孤独尚年少者,加之游荡无业者,国收而资之以赴北;加各国刑罪之人,罪轻于城舂旦的罚徙边陲服役。以崤山为界,西输于西北长史府,东输于东北长史府。

    其实我想了很多,我觉得细节之中还是有些不太好,但是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希望这能成为一个好主意。未来或许很多人会恨我,但是此刻却只能如此。

    那日太医令官复原职赶来上林苑。我从父亲那里得到消息,便假公济私半路截留了他,请他来帮我夫人看看。

    太医令张大人还先感谢了我父亲。说是父亲先让他住在洛阳附近的亲族那里。只说用不许久,便能复职,还让自己族人提供一切方便,让他可以去研究药物。我不好说皇上坏话,只能说:此番起复,皇上必有补赏,日后应更看重大人。

    不过张大人却为朱大人打报不平,叹说天灾,非人力可测,既时令未现明显错漏,岂可因天灾而咎太史令,唉……不提也罢。

    我赶紧推过这个话题。心道,过不许久,朱大人也该起复了。

    问过几个日常起居,身体状恙的问题,搭脉不过片刻,张大人便抑制不住喜悦,坐起身向我和银铃道贺:“恭喜越侯和夫人,确有喜了。今日晚些时候机便命人送些安胎的药过来。”

    从他与我略不合时宜的谈论政事,以及不加掩饰的笑容中,我觉得这确是个真正的医者,也是一个可交之人。

    “多谢仲景大人!”我差点给他行大礼。因为他确实给我送上了大礼。

    那一刻,我又成了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