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离别之事古来有 廿年骨肉情何厚

疯来独往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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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哟!”阿飞叫了一声,仰面摔在地上。

    李振泽的四个手下见帮主被杀,怒吼着向阿飞扑去。阿飞也就顾不得身上疼痛,赶忙一个侧滚,爬起来就向渡口旁的树林里跑。

    “站住!”江龙帮那四人紧追不舍,也跟着跑进林中。但追了一会儿,便有两人因为轻功太差,而被甩了下来。另外两人则跟着阿飞进入林子深处。

    阿飞耳听着后面的脚步声,知道自己碰上了轻功高手,光靠拼脚程怕是要逃不掉了。于是他便哆哆嗦嗦地从箭囊里取出羽箭来,接二连三地向后射去。可是那两人已经知晓阿飞的箭术了得,便都有了防备,所以这几箭都被他二人躲开了。

    “这两个人,跟狗皮膏药似的,甩也甩不掉。难道要和他们跑上一整天么,那我可吃不消。”阿飞想着,随手一摸箭囊,见只剩下最后一支箭,整颗心顿时凉了一半。但他犹豫再三,还是把箭取了出来,并逐渐放慢脚步,身子一扭就向那二人射去。

    可惜那二人往左右两边一分,这一箭,还是被躲开了。

    不过阿飞根本没指望这最后一箭能射中谁。他早就跟在那支箭后面,快速向二人奔了过去,左手把硬弓抛向躲在左边的江龙帮帮众,同时右手拔刀,朝右边那个砍去。那两人见阿飞一路上都是在拼命逃跑,哪想到他会突然转了方向,跟自己近身搏斗,一时之间有些措手不及,躲在右边的那个人当场就被阿飞一刀砍死。剩下的那个江龙帮帮众见折了同伴,而自己又没带什么兵刃,怕不是阿飞的对手,便向后退了几步,转身逃开了。

    阿飞坐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过了半晌,突然想起那天在鄱阳湖畔蒋老汉家中,不智和尚跟自己说的那一番话来:“大和尚让我在动手前,先想一想这人该不该杀,我却把这件事全都忘了。”

    “那个李振泽,要害大哥的命,我要是不杀他,说不定哪天他就把大哥害死了,这样的恶人,当然不能留着。”

    “至于他……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杀。”阿飞瞧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思忖道,“我甚至连这个人是谁,都不知道。他见自己的帮主死了,拼了命地追我,想给他帮主报仇,可见他是个重情义的人。他可能就像大和尚说的那样,只是跟着李振泽混口饭吃,并不是什么十足的坏人。”

    阿飞收刀入鞘站起身来,忍不住又向那尸体看了两眼:“或许,我不应该杀他。可是,如果不杀他,我要是被他们抓住的话,我可能就死了。如果我的功夫像徐大哥还有大和尚他们那样厉害的话,我就不用杀他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抓不到我。只可惜我现在的本事太差,只能这样做了。”阿飞想给自己找些借口,可不管怎样为自己辩解,他的心里还是生出了一丝内疚。

    不过这小小的内疚感,很快便被暗杀成功带来的喜悦冲走了。阿飞背好紫金刀,大笑着在林中奔跳了好久,待他回到岳州城时,都已是黄昏。他见街上有小贩在卖粽子,便从身上摸出几文钱来,买了几个果腹,然后就向赵永家走去。

    还没等进门,阿飞便看见李参坐在院中。“李四哥,黑龙必胜!”阿飞想起他们划舟之前喊的号子,就挥着双手,笑着道。

    李参抬头瞧了阿飞一眼,并没有说话。

    “怎么如此沮丧,难不成输了?”阿飞见他闷闷不乐,心想。

    “阿飞小哥回来了?”只见孙宝端着个木盆,从赵福房里走了出来。

    “啊,是啊!”

    “你去哪里了,我大哥一直在找你。”孙宝说的“大哥”,自然是指他的结义大哥赵福。

    “我……我去打猎了。”

    “打猎?”孙宝摇了摇头,“你快进屋吧,大哥这一下午念了你好几遍了。”

    阿飞点点头,便推门进了赵福的房间。

    “阿福哥,我回来——这是怎么了?”刚进屋,阿飞便看见赵福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而赵永、钱升、小铃铛还有不智和尚四个人则围在床边。

    上午,就在阿飞离开看台之后没多久,赵福便晕倒了,他终于还是挺不住了。

    赵福撑起身子瞧着阿飞,见他毫发无伤,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你去打猎啦?”

    “是。阿福哥,你这是怎么了?”

    赵福咳了几声,并没有回答阿飞,接着问道:“那你打到你想打的猎物了?”

    “打到了,不过没有一箭封喉,我射了两箭。”

    “可以了。”赵福笑着道。

    他深吸一口气,瞧着众人道:“诸位,我有几句话,想和阿永单独说。”

    众人点点头,便都离开了房间。

    “阿永,咳咳咳……”赵福用尽全身力气坐起身子,刚说两个字,便咳了起来。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赵永扶着赵福的胸口道。

    “不行……我怕……我熬不到明天了。”赵福断断续续地说道。

    赵永皱着眉头道:“你胡说什么呢。”

    “我没胡说,下午那个郎中,是怎么和你说的,你能告诉我吗?”

    赵永沉默不语,因为那个全岳州城最好的郎中,没有开方子,只是让大家准备后事。

    “李振泽死了,是阿飞杀的。”赵福笑了笑。

    “什么?”

    “是我拜托他做的。你知道,蒋成义曾跟我们有约定,杀了李振泽,潭州就是我们的。”

    “我说过了,我不会离开岳州。”

    “不离开岳州,你想一直被蒋成义压着,永无出头之日吗?不要忘了,现在住在君山的人姓蒋不姓赵,那姓蒋的凭什么让你来管岳州?”赵福叹了口气,“以前咱们和柳家弟兄争地盘,那是因为除了岳州,咱们没地方可以去。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咱们有地方落脚了。若是继续待在岳州城,你只能年复一年地管着个小鱼市,每天和鱼牙子还有客商打交道,卖你的活鱼。而离开岳州城,那整个潭州,便都是你的。”

    “可是,我们家世世代代都住在这岳州城里,怎么到了我这一辈,却要离开呢?你让我怎么跟祖宗交代?”

    “又不是不回来。”赵福拉着赵永的手道,“阿永,你听我讲,没有哪条蛟龙是在泥塘里面打滚的。你在岳州城,永远都是条小泥鳅,去了潭州,你才能化成翻江倒海的蛟龙。等你成了龙,想要回岳州,那不是易如反掌吗?哪怕你想盘在君山,都没人敢说半个不字。难道你不想做蛟龙,不想去君山了?”

    “我想,我做梦都想盘在君山。”赵永握紧了赵福的手。

    “那就离开这里,去潭州。明天你去告诉蒋成义,李振泽已经死了,让他履行承诺。”

    “好。”赵永点头应道,“那个蒋成义,值得信任吗?”

    “你怕他是在利用咱们?不会,这件事我想过了。现在万英堂在西边逼得急,打算荆湖北荆湖南开枝散叶,而各家水帮又是各扫门前雪,内忧外患,蒋成义需要强援。所以他才想把潭州给你,想让你帮他。”

    “万英堂……那个王横江,我一直想会会他。”

    “王横江并不算什么,那万英堂的大堂主公孙良玉,才是个惹不起的人物。等到你羽翼丰满,想要除掉王横江,那是很容易的事。但你现在还不行,不要去找麻烦,记住了么?”

    “我知道了。”

    “还有,我知道你一直在暗中调查潇湘派,想知道他和咱们家那件事是否有关联。”赵福道,“反正你早晚都会查出来,不如我告诉你好了。”

    “你已经查出来了?”

    “嗯。”赵福点点头,“一切都是江三少与李振海合谋做的,江月笑并不知情,恐怕他现在还被他儿子蒙在鼓里。”

    “江三少?我要杀了他!”

    “阿永,你莫激动,现在你要做的,是先到潭州站稳脚跟,报仇的机会,以后多的是,不急于一时。”赵福说着,从枕头下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赵永:“我之前答应过阿飞要教他剑法,这是顾叔叔当年手书的云梦剑法精要,你帮我转交给阿飞吧。”

    “好。”

    “还有,你都二十三了,该成家了。过几年,等铃铛妹子长大了,你还得帮她找个好婆家。”

    “我妹子的婆家,我肯定是挑最好的。”

    “那就好,我累了,想要休息一下。”赵福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扶你躺下。”

    “你一定要去潭州啊,不要骗我。”赵福躺下身子,还不忘叮嘱几句。

    “我一定去。”

    赵永坐在床边,瞧着慢慢睡去的赵福,心中悲痛欲绝。

    赵福初到赵家时,赵永才三岁。算起来,两人已经相识了二十年。

    当年,赵福跟着他那个做生意的亲爹从岭南来到岳州,不想半路遇到江盗,被劫了财物,赵福的亲爹也被江盗杀了。赵福本来也难逃一死,幸好赵老龙头的船从旁边经过,救了他一命。

    赵福心里念着赵老龙头的恩情,把赵老龙头当作亲生父亲一般对待,全心全意地打理家中事务。他亲手带大了赵永,后来又亲手带大了小铃铛。在赵永和小铃铛心中,赵福就和亲生哥哥没什么两样。

    “阿福哥,你不能走,你走了,没人在旁边敲打我,我以后该怎么办。”赵永心想。

    赵福只是小睡了一阵儿,便醒了过来。

    “阿永,我梦见你爹了,还有顾叔叔。他们都在冲我笑,冲我招手。看来是到时候了。”赵福轻声道,“等我死了,不用给我办什么丧事,直接把我埋了吧。埋的时候,记得在我脸上盖块白布,这样到了阴间,你爹还有顾叔叔就找不到我了。我没能保护好这个家,没脸见二位长辈。”

    “不,阿福哥,不是你的错,这都怪我。”赵永两眼噙着泪,颤声道。

    第二天清早,赵福便离世了。他终究还是没能等到赵永到潭州大展拳脚的那一天。

    赵永遵从赵福的遗愿,没有办丧事,而是直接下葬,但是他并没有在赵福脸上盖一块白布。

    下葬后,老赵家所有弟兄都跪在赵福坟前,心情沉重,谁也说不出话来。

    突然,赵永站起身,把赵福那个装槟榔干的袋子拿了出来,对众人道:“这里面装着的,是阿福哥最爱吃的槟榔。阿福哥以前总喜欢把这东西分给大家吃,可是咱们吃不惯,每次都拂了他的美意,让他心里挺不好受的。今天咱们就在这儿把这袋槟榔分了,嚼给阿福哥看看,让他也高兴高兴!”

    众人点点头,便都上来取食。那一袋子的槟榔干很快就见了底,而有的人却还没有分到。

    赵永重新跪在坟前,把那暗绿色的槟榔干放在嘴里嚼了几下,突然红着眼圈骂道:“他娘的,真难吃,难吃得让老子想哭!”

    弟兄们听见赵永这样说,便也跟着骂了起来,有些弟兄还真的哭了。

    都怪这难吃的槟榔。